赤地千里、饿殍遍野。
饥饿仿佛海洋横卷一切的飓风。人们回到了一个野兽般的世界：野犬在路边啃食着尸体，父母将女儿卖去做娼妓，不堪忍受饥饿的老人，拿出最后的钱请别人活埋自己。
这不是世界末日，这是1942年延津大饥荒。
(1)
这是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故事。多年以后，这个故事被刘震云笔述,为导演冯小刚看中，便并搬上银幕。
于是, 一个民族的灾难失忆，经由电影的串联，延津细节逐渐浮出水面。记忆从1938年说起。
是年5月，日军发动豫东作战；6月，日军攻陷开封、中牟，进逼郑州。为了阻挡日军西犯，蒋介石密令在郑州花园口炸开黄河大堤，汹涌的黄水向东南奔腾而下，夺淮入海。黄泛区以东陷入敌手。
段庄村的王瑞英，眼睁睁看着家里的茅草屋顺水漂走。黄水带走了她遮风避雨的家。她和丈夫、婆婆、两个儿女等七口人，从此居无定所。此后，黄水连年泛滥，决口不断。
大旱之后，撂荒的土地，成为蝗虫滋生的温床。
1942年，延津乡下的人们，在眼巴巴地盼望着乌云涌起——旱灾所苦的田野，渴望一场淋漓尽致的甘霖。然而他们抬起头，看到的却是遮天蔽日的蝗虫，如同沉重的乌云，成群结队地飞来。降下的不是雨，而是铺天盖地的蝗虫。
在大旱与蝗灾交织的荒年，已有1/3土地被日军占领的河南，却保持着两项光辉的“业绩”：从1937年抗战爆发到1942年河南遭灾，五年半的时间里，河南的出兵储量都是全国第一。异常沉重的兵役、徭役和赋税，枯竭了河南的民力、物力和财力。
一场大灾的端倪，已在整个河南平原显露出来。
陇海铁路沿线，各地春季缺雨，北风横吹，麦收几等于无；中部各县也苦旱无雨，麦收不过二三成；原阳、延津和封丘原本丰收可望，但不意行将麦收的时候，大风横扫一周之久，紧接着阴雨连绵，农民坐视麦子满地生芽，收成不过三四成而已，秋种之后，一连三月，滴雨未见，秋收更属绝望。
“在千千万万的村落中、山崖上、深涧里、陌头和阡边，都有饿得皮包骨头的人，提着篮子，拿着镰刀或系着钩子的长竿，在四处寻觅，捕捉能够救命的东西。”（李蕤《豫灾剪影》）
如果王瑞英能看到电影《一九四二》，有一个镜头，一定会让她觉得不真实。她也许会指着银幕上那仍枝繁叶茂的树说：“那时，连树皮都被扒下来吃了！”
在延津东屯一带，百分之九十的农户已断炊，靠挖野菜、捋树叶、刨草根、剥树皮，维持度日。很快，树叶被捋光了，草根刨净了，嫩绿的小树被剥得白白的，但饥荒仍在加重。
有人开始吃白色的观音土，吃了后，下腹坠胀，解不出大便，被活活胀死。
“狗在沿路逡巡，吃得膘肥体壮。有的尸体已被吃了一半，但野狗转眼就把头骨啃光了。”白修德在《河南大灾：最为刻骨铭心的记忆》中写道。
真实的情节，远比电影残酷。严酷的饥饿，摧毁了人类最基本的情感。
在心智慌乱之中，有一对父母，将自己的两个孩子杀死，只是因为不愿听到他们嚷着要东西吃的声音。更有绝望的家庭，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卖掉，换一顿饱饭。吃完之后，当家的宣布，这饭里，已经下了毒药!
河南延津，一个姓朱的独居老头，怕自己死后被“狼拉狗嚼”，拿出最后的60元钱，请人活埋自己。
这是一则苦涩而真实的幽默：有一伙人，在路边寻到一具“尸体”，才开始割臀部的肉，“尸体”醒了：“我还没死呢！”
(2)
当野菜、树皮、草根等也被吃光的时候，原本镇静的乡村和蔼温顺的农民们开始骚动起来。被饥饿驱使的人们，仿佛回到了一个野兽般的世界。维系人心的传统伦理：道德与礼仪、亲情与怜悯统统荡然无存。
集市上，到处出现了抢食的现象。有人买了个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白馒头，就有饥民乘他不备，一把抢下放到嘴边，一边逃跑一边大口吞咽着。在将被追到时，饥民就把鼻涕、唾沫弄在馒头上，弃置地上。买主往往在对抢食者一顿痛打之后，也只能悻悻然地放弃被弄得肮脏不堪的食物。
也有的追上了，结果发现抢食者弱不禁风，一推就倒，买主叹息一声，也就走开了。
杀人越货的事件增加了，暴力的攻袭和劫掠，在乡间好像传染病一样蔓延。延津县，全县72大户悉数被抢!
饥饿面前，人人平等。
在那场浩劫到来之前，新乡是这个样子的:
这是一个我闻所未闻的世界。亲人上一秒还在，下一秒就可能被炮弹炸得血肉模糊，不知道成了谁的盘中餐。
饱受饥饿是什么滋味。如今很少有人能体会。
一九四二年，河南，旱灾，蝗灾，三百万人饿死。“在死三百万的同时，历史上还发生着这样一些事：宋美龄访美、甘地绝食、斯大林格勒血战、丘吉尔感冒。”
三分天灾，七分人祸。现在再去指责当年的政府已经毫无意义。历史只被提及，那只能算是“过去发生的某些事”，记住历史并且承认过错，那才叫历史。
对于如今作为粮食大省的河南来说，这段历史值得我们去铭记，值得我们世世代代的延津人，新乡人，乃至河南人去深思。
我不伪善说我期待世界和平，我只害怕把天灾酿成人祸，让良知与死人肉一般被饿狗争抢掠食。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风云突变，而是失去良知的人心。
“君不见青海头，古来白骨无人收。新鬼烦冤旧鬼哭，天阴雨湿声啾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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总编辑楚国农夫简介
李奉先,原名李德军,中共党员,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,延津县作协副主席,凤凰网文史栏目编辑,凤凰卫视特约撰稿人,《联合早报》主笔之一。
以散文杂文见长,工于国学文言典籍,音乐/书法爱好者,科班:先秦文学;代表作《大唐高祖》《爱的祭奠》《正评毛泽东》《亚洲风云》《秦汉简史》(主编)等，文章散见于国内外多家报刊.
学者,诗人,凤凰网军事评论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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